本文出自2023年9月23日，由国际分析心理学会（IAAP）前任主席乔·凯布雷带来的自性化之旅系列讲座第三讲：炼金术中的转化。此处谨节选部分内容翻译和编辑，并与大家分享。

在自传《回忆、梦、思考》当中，荣格回顾了他从小到大的生活经历，他在“直面无意识”（有一些版本中翻译为“与无意识面质”）这一章时有了这样的一种反思和总结，他说，从1918年到1920年间，他开始明白心灵发展的目标，也就是自性的过程并非线性的发展，而是围着自性一圈一圈的绕行。这是一个非常有力的洞见。

而在最近这4、5年里我们了解到，也是在那个时期荣格得了西班牙流感。在那期间，荣格产生了一系列梦和幻象，很多都是他高烧时的意象。我希望向大家呈现其中几组意象，一起来看这些意象为什么对炼金术有重要的意义。

首先这个意象是来自《荣格的艺术》，这本书最近4、5年才出，也是我们最近才了解到的部分。这幅画是荣格开始恢复，感到慢慢好起来的时候画的，他梦到有一个蓝色的球体在两棵树中间悬浮着，这个球体中间有一个“十字”形。

截自直播画面

接下来这幅画也是同时期的意象。我们可以看到它呈现出来发烧时身体内强烈的感受，下方冒着火焰的三角就是他正在灼烧的身体。

而上方的金色三角的顶角被蓝色的环形环绕着，在这两个三角之间依然是蓝色的球体，在这个球中间还是一个“十字”形，但是这个十字形被嵌上了金边，相比前面那一幅在颜色的使用上更加鲜明，似乎是更具有表达力了。

截自直播画面

这里的“十字”形并非是基督教的十字象征，也不由得让我们去思考这代表着什么样的意味。所以我们接下来会来看一看与此有关的一些意象。

西班牙流感是从1918年到20世纪20年代蔓延整个欧洲的病毒，它的样本被封存，由欧洲流感病毒档案基因组对它进行研究。

下面是一组对比图，左边是我们刚刚过去的COVID-19的病毒，右边是当年西班牙流感的病毒。它们都属于冠状病毒，其中突出的部分是它的蛋白。我们可以看到的是左边的图里面红色的部分是三角形的，右边的深蓝色的部分中间是“十字”形的。

截自直播画面

下面右边的这幅图是《红书》中第125幅插图。这幅图最初的原稿并没有展示在《红书》中，其中也有着“十字”的意象。在这幅图中，荣格描绘了两个世界的图景，中间的小人则处于上下两个世界中间，这个结构类似于先前那幅两个三角形的画作。

截自直播画面

我们可以回想一下刚才第二幅画作。下面的三角呈现的是他正在灼烧的身体，发烧的身体，那就是身体的领域，而上面的倒三角象征的是一个精神的领域，而蓝色的球体处于两个三角形之间。

所以到这一幅画，我们可以看到它再次呈现了处于身体和精神两个世界之间的这样一个球体的形象。

左图是生物学家恩斯特·海克尔所画，海克尔相当于是德国的达尔文，在他画的海鞘中间也有相似 的“十字”图案。因此我个人认为当荣格在画作中呈现“十字”的时候，他是在做一种尝试，从生物形状中发现与他自己对病毒的体验相合的部分。

我想或许在意识层面上来看荣格并非刻意为之，但是他捕捉到了来自于生物学层面的一些意象，并且进一步体会到了这些意象所具有的深远的含义。

接下来这幅画是红书中的一幅画，荣格大概是在1920s期间创作的，我想从中提这么几点。

哲学树/《红书》，图131

首先，可以看到这幅画中的两棵树已经合一了，我们回想一下之前第一幅画中也有两棵树，是两棵独立的树，并且两棵树之间有一个蓝色的球体。

而在我们现在看的这幅画中，这两棵树的枝蔓间也有一个球体，这个球体是闪光的，这就与炼金术有关。从炼金术的角度来看，这可以理解为一种自然之光，是照亮黑夜的光。

这幅画最打动我的一点在于，我们纵览荣格从一开始患病发烧到后来的这个阶段，他在画中所描绘的对病毒的体验是越来越清晰明确的，所以到这一幅画我们可以看到他更加有能力去细致地描述出他在身体上的感受。

如果我的理解是对的，那么相当于荣格逐渐把握住了他所体验到的病毒带来的感受，并且在当时还没有人对西班牙流感有正确的认知的时候，他就画出了其中的关键要素。

真正对西班牙流感这种病毒进行研究是这之后10年的事情，这让我联想到在大约10 到15年之后，荣格所做出的表达，他说：“众神变成了疾病。”（“The Gods have become diseases”, CW 13, par. 53）

这句话的意思实际上是在说，那些原先被我们的文化所视为神圣的事物，在当今的文化中却被当成是病态的，这是荣格从炼金术的角度做出的回应，写在他《金花的秘密》的评述中。

荣格在书中进行了解释说明，比如原本的众神之神宙斯被理解为与权力的情结有关，爱与美之神阿弗洛狄忒被赋予情色的意味，这些例子实际上都呈现了他的观点，即我们跟神性的世界、精神的世界失去了联系，所以我们才会生病。

在我看来荣格是非常了不起的，他能够去感知到这样的部分。

我相信荣格从这次疾病的体验中唤醒了一种新的意识，可以说这对于我们所有人来讲都是一个具有挑战性的事情。

既然我们会生病是因为我们和精神世界的连接断裂了，那么更进一步来讲，生病其实也是在把我们重新带回到原先那种状态中，带回到我们与精神世界的连接之中，使我们重获灵魂。这也是炼金术中关注的非常重要的话题。

与此同时，我也想要称赞荣格在这之中表现出的敏锐的想象力。他从自己的身体感受中，领悟和触及了意识之外的内容，并且能够将其复现在现实世界。

我愿意把荣格的这种想象力称作是“类精神的想象力”，“类精神”（psychoid）是荣格用来指介于我们的身体和心灵中间的领域，这个领域是我们的意识所不能够触及到的，但是我们的想象力却可以。我们可以看到荣格在他的创作中呈现了这种能力，这其实也是炼金术的范畴。

我希望你们能领会到，刚刚呈现的这些创作背后，其实是荣格思想上的演进过程，包括他对自己的心理学理论的深入理解，以及他本人的人格朝向自性的发展和演变。而接下来这个梦则进一步揭示了这个过程。

在1927年，荣格做了一个梦，梦中他明白他身处“利物浦”的城市中……这就是荣格的“利物浦”之梦。

在梦境的结尾，他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岛，岛上有一颗玉兰树，荣格是这样描述的：

当荣格从梦中醒来，他有这样一种感觉，他在梦中触及到了与自性有关的意象，获得了与自性有关的体验。这个自性我们知道是后来在《金花的秘密》里面也会涉及到。而实际上在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金花的秘密》，卫礼贤也还没有把《太乙金华宗旨》送给他。

后来当然就是一个共时性的事件了，他很快就收到了卫立贤给他寄来的这本书，那本书里面对自性的描述就是“金花”（也即炼丹术中的“内丹”）。

而在现在这个梦里面，我们可以看到它非常清晰地呈现了被金光笼罩的树的，这就与之前那幅画中的意象有所关联，体现了荣格的自性在进一步地显现。

在他做了利物浦的梦之后，荣格在红书中画了名为“永恒之窗”的画作。从结构上来讲，他在画作中呈现了紧凑的结构，中间是坐落在岛上的金色花朵，描绘的正是他在“利物浦”之梦里的景象。

永恒之窗/《红书》，图159

这些意象、梦带给荣格的体验对于荣格有着重要的意义。正是因为荣格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地经验到了相似的、连贯的意象（他后来称之为“自性”），于是他逐渐意识到，在心理发展的旅程中，我们会不断地遇到与自性有关的事情，自性化的目标是自性的实现，从而形成了他最初的自性化理论。

所以在梦中他有了这样的体验之后，荣格醒来感叹这是非常强烈和神圣的体验，但是他并没有满足和止步于个人的自性体验。

我们知道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把这种自性化的体验概念化，不仅仅把它当作是一种个人的经历和体验，而是作为高于个人层面的，集体的经验。

在他创作了“永恒之窗”的一年后，荣格收到了卫礼贤寄来的《太乙金华宗旨》。当时卫礼贤正在青岛跟随一个道家的大师学习，他将这本道教炼丹术的手稿翻译为德语，邀请荣格为之评述。

在收到卫礼贤的信时，荣格非常惊讶，他那段时间正在绘制下图中左边的画作，名为“金色城堡”，具体的故事可以在中文版的《红书》中看到。

截自直播画面

右边这幅图是《太乙金华宗旨》里面的插图，那图中显示的正是“金花”的一个意象。令荣格惊讶的是，左边荣格呈现的他自己内在心灵的意象，与右边中国道家呈现的曼陀罗意象具有共时性。

接下来，荣格就结束了《红书》的工作，他又回到了科学的研究当中，回到了跟世界的连接当中。

摘自  Joe Cambray 东方心理分析研究院